在葬禮和“醫鬧”之間

　　前段時間，與醫患關系有關的事件接連發生，其中一個事件比較離奇，即陜西省橫山縣一家醫院幾十名醫護人員在葬禮上給一位在該院接受治療后亡故的老年患者下跪道歉；經媒體報道后，輿論嘩然。

　　5月26日晚，央視《新聞調查》對該事件作了比較全面、詳細的報道，跟稍早前報道不同，《新聞調查》通過深入采訪，揭示出各色人等的精神狀態，都可以當作“轉型中國”的個案或標本來解讀。

　　（一）“沒有感受”

　　該醫院有一位醫生當時沒有參與搶救，也不認識死者家人。接受《新聞調查》記者采訪時，說到下跪，他說，“大家都跪下了，就跪下了，真沒考慮那么多”；說到“屈辱”，他說一開始覺得無所謂，“后來就是視頻傳上去，各種各樣的說法出來以后，覺得這個事情，仔細地想，覺得確實有辱”。

　　記者問一位科室主任：“很多人都說這個當時讓你們到那兒去，給這個死者下跪，是對你們醫生的一個侮辱，你同意這種看法嗎？”

　　主任：“不好評價。”

　　記者：“那你總有感受？”

　　主任：“沒有感受，我就說了就是跟著感覺走，跟著老板走。”

　　老板跪下我跪下，大家跪下我跪下——僅僅是這兩位醫生如此呢，還是一種普遍的心態和行為？這讓我想起前不久去四川旅游途中不時見到的情景，一群游客進了一個景點，大家一起跟著里面的人東拜西拜，他說求財大家就求財，他說求福大家就求福，后來別人暗示該拿錢了，大家不情不愿地捐了香火錢，回到車上“大家”一起心疼錢，一起說別人壞，沒有一個人說要怪自己沒腦子。魯迅說中國人只有集體的自大，缺乏“個人的自大”；一部分國民今天依然如此。

　　“沒有感受”，概括得太準確了。沒有自己的主見、主張，最后連感受也沒有了。或者以別人的感受為自己的感受——“下跪視頻”被公開，旁觀者說這是屈辱，當事人就覺得屈辱了。連“感受”都可以由別人說了算，這是怎樣的國民！

　　“沒有感受”有一個好處，就是沒有煩惱和痛苦。看起來，阿Q倒是痛苦的，挨了趙太爺的哭喪棒，或是被小D打敗，他都要掙扎著“反敗為勝”，絞盡腦汁找出“兒子打老子”等理由來說服自己，相信自己是勝利者；“沒有感覺”，這個痛苦掙扎的過程就可以省略了。

　　從“精神勝利法”到“沒有感覺”，確乎是進化了。

　　（二）從“私了”到“公了”

　　死者的兒子閆占強和醫院院長安亞宏是好朋友、鐵哥們。閆占強認為父親的死跟安亞宏搶救不力有關，想追究醫院的責任，但考慮到兩人的交情，就簽訂了一份“私了”協議。其中規定：醫院停業三個月，滿三個月后，經甲方（患方）同意方能恢復開業，否則罰款300萬元，但是，兩人又在口頭上約定，只要停幾天就可以開業。

　　按照有關規定，只有管理部門才有權讓醫院停業，但閆占強的要求顯然越權了，而安亞宏同意停業也是越權之舉，原因只有一個：閆占強要“出氣”。

　　記者問閆占強：“那你當時有沒有意識到，讓他停業整頓這種方式有什么不妥？”

　　閆占強：“我沒感覺有啥不妥，就讓他那些醫生叫來學習一下，開兩天會，我就留這么一點點（機會）出氣。”

　　記者問安亞宏：“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協議一開始簽的時候，你就沒太把這協議當回事？”

　　安亞宏：“對，因為電話里說過完了，給個面子，所以我沒太在意。”

　　“出氣”，就是求得心理平衡， “面子”，涉及到外界評價，都有合理性，問題是“出氣”和“面子”都很難量化，而且“氣”又是一個動態事物：當安亞宏想提前開業時，閆占強“氣”還沒出完，不同意開業。當醫院在衛生局督促下開業時，閆占強“氣”更大了，帶人打碎了醫院的玻璃，還用鐵鏈鎖上了醫院大門。醫院報警，閆占強最后被拘留十天。經此變故，兩人的交情和面子估計很難挽回了。

　　從保“人情”到撕破“面子”，從避開法律到被強制“公了”，傳統習俗與現代法律，自覺選擇與習慣行為直至任意發泄，其間意識的模糊，行為的游移與隨意，是不是有一定的普遍性呢？

　　價值觀的混亂，行為無序、無準則，不僅個人如此，甚至很多公權力行為也是如此。這種狀況不改變，國人將繼續為此付出代價。(戎國強)